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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笔间:诗歌旅行者
文章字数:2359
    ▲水彩画(德化龙门滩苏洋村东沶)吴凡

  我离开戴云山脉深处一个湖状的村庄之前就知道,所在的乡镇距离邻县德化县城仅十多公里,比去永春县城近二十多公里。后来我又知道,永春与德化为县界的山脊当地名叫英山格,是两县的分水岭,永春县界的水向南汇流晋江,德化县界水向北流入大樟溪。
  当祖籍德化的笔间与来自永春的我像两滴水汇入省府榕城时,注定在某一天会相遇、交集。这一天来临时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与笔间在某个场合相遇,场景已经模糊。但笔间青涩的模样仍留在我的记忆里:一头飘飘长发似乎努力显示飞扬个性,但效果不彰,因为他不高的个头和腼腆的面容,在人前显得有些拘谨、羞涩、讷言,飘飘长发并未使他更加潇洒。当时流行交换名片,拿到他的名片后知道他拥有一家叫“名谷”的工作室,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让我刮目相看。他正担任福州市作家协会秘书长,其中有一项工作是负责组织作家和诗人赴福州市辖下各县区开展文学采风活动——曾经邀请我参加赴罗源的采风。
  去年的一天,笔间将他已经编辑完成、准备正式出版的散文诗集《我的村庄我的城》电子版发给我,谦逊地请我提提意见,并诚恳地请我如果有感觉帮他写几句话。这部散文诗集无论写乡村还是城市,文字优美,情感饱满,尤其是抒写他的村庄部分,浓烈的怀乡情愫让我动容,似乎每一个字都有一段美丽的乡愁。我不曾见过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乡有如此浓烈的爱,又将这种爱用文字尽情倾诉于笔端,我想起在笔间的工作室里见过一幅尺寸不大的画,画的是笔间老家那座他出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屋,他告诉我:“这座老屋面临拆迁,我专门请人画了这幅画,以待有一天老屋消失后,可以怀念。”他还不止一次对我回忆起少年时代在家乡快乐而艰苦的日子:放鸭子、捡柴火、割稻子、挖番薯……总之每天都要帮家里干点什么活,这是闽南山村生活的经典写照,与我少时如出一辙,我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象出那熟悉的画面,像电影镜头一样,随着笔间的叙述一一闪过,他的农村生活与我曾经的农村生活场景瞬间无缝地重叠、融合在一起,一起构成了我们残存于灵魂的共同记忆。这种对于家乡的留恋是农村长大的现代都市人才拥有的独特情怀,也是对于儿时美好记忆与画面即将消失于时间长河而无所归附的最后缅怀,他的这本散文诗集似乎是对不久将来即将消失的乡愁而唱的挽歌。
  在这本散文诗集里,笔间用同样抒情的笔调写下了他在城市生活的人生感悟、喜怒哀乐。他笔下描述的城市如繁花一般,于内心却是陌生、浮躁、喧嚣的,充满不适感。他用一个局外人一样的目光注视着城市的车水马龙、华灯霓虹、如蚁人群,内心充满孤独寂寥。这样的体验也是我所熟悉的。写下这部散文诗集的笔间仿佛是一个年轻版的我,对这个我从内心不太喜欢却因命运造化弄人不得不生存于此的城市,笔间真的能像他爱他的家乡那样拥有深沉的爱?我不能替他回答这个问题,但我相信,笔间应该更加怀念他那个离县城不远的山村,那里纯朴简单的生活、友善和睦的人际、清新透明的空气、清澈如镜的溪水以及清淡可口的饮食,无一不是令人魂牵梦萦的乐土。而在置身城市中的我和笔间眼里,城市只是一个谋生的地方,是许多外来人口生存艰难的异乡,是一片钢筋水泥筑就的高地,我们孤独地站在高地上,回望远隔山水的故乡,心里涌现出复杂的酸楚与无奈。
  笔间虽然是个80后,却是个经历丰富的人。他和我一样曾在体制内谋生,但向往自由的他毅然选择离开,开创自己的事业:图书出版、艺术策展、写作构成了他丰富的日常,虽然也要为稻粱而谋,为实现真正的财务自由费尽心力,却享有不受约束的最可贵的自由。而对于写作,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不曾放弃也不会丢弃,在他的那本散文诗集进入出版流程的时候,他另一部现代白话诗集的文稿又出现在我电脑的主屏幕上。
  对这本拟出版的新诗集,笔间像上次一样对我说:你如果有感觉,就写几句。我作为一个读者阅读笔间的诗歌,写下一段读后感:我们都是诗歌旅行者,诗歌是我们的行囊,也是我们的同伴,更是我们体验人生的载体。诗歌带我们走到的地方是灵魂想要抵达的地方,诗歌对我们的诱惑是因为它拥有因参差错落而变得迷人的分行、隐含的无声韵律与无限的想象空间;诗歌赋予我们超越感官的享受,体现我们灵魂追求自由的代价,因此,笔间说,诗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生命旅程的忠实伴侣,于我,亦复如是。
  狄尔泰曾经这样说:“诗把心灵从现实的重负下解放出来,激发起心灵对自身价值的认识。诗扩大了对人的解放效果,以及人的生活体验的视界,因为它满足了人的内在渴求:当命运以及他自己的抉择仍然把他束缚在既定的生活秩序上时,他的想象则使他到达他永不能实现的生活。诗开启了一个更高更强的世界,展示出新的愿景。”从我的角度上说,诗歌令我在庸俗的生存里提升了精神层次,它不仅仅解放了我背负沉重现实的心灵,而且激发了自我意识的觉醒,给予对自身价值的认知。因此我以为,诗歌开启的世界,或者说我们作为诗写者构筑的诗歌天地,它不仅仅是一种对于自由愿景的眺望,而且正在亲历。有人在解读狄尔泰这段话时认为,这种愿景,“构成了一个诗歌旅行者的未知世界,也构成了一个诗歌的精神幻象,一个遥远的乌托邦”。
  笔间面临的现实不容他沉浸在虚幻、遥远的乌托邦里,他时时从诗歌里回过神来,注视着周遭不断变化的生存环境,即便在他搬入簇新的工作室,享受着巨大落地玻璃窗带来的明亮光线,但大脑正急速运转着,他不是在酝酿一首新诗,而是正思考如何拿下一个刚刚有点眉目的项目。多年来他就是这样过来的,或许他只在两个极端的时间点写诗,一个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一个是他最悠闲的时候。但这样的时间点一年也出现不了几次,因此,他用最直白和普通的语言,写下这本诗集是多么不容易。卡佛说过:“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去写普通的事物,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
  是的,之前,我做到了。现在,笔间也做到了。
  (王柏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