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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0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昆仑山下
文章字数:1741
  中秋的月光把昆仑山照得发白,像铺了层未化的雪,穿过新疆策勒县天津工业园区厂房的窗户,照在一块没拆开的月饼上,包装袋上的油印图案已经有些模糊。旁边摊开的笔记本里,墨迹还能蹭下淡灰,是连萍坪今早刚记下的制作玉瓷的原料配比。
  连萍坪伸手摸了摸案角的玉瓷片,边缘还带着细润的光泽。今年5月,她和丈夫王建文把河南的设备运往新疆和田时,车子行至昆仑山下,丈夫扒着车窗说:“ 这地方的石头都带着灵气。”他们当时请了十几位制瓷师傅,在连萍坪的老家河南对着从新疆拉来的玉石试了百次窑,釉色始终发僵,像蒙着层灰。于是,他们举家到了昆仑山下。
  厂房角落的窑炉还剩余温,砖缝里嵌着点点窑渣。连萍坪走到炉前,指尖划过发烫的炉壁,想起今年三伏天,这里的温度能蹿到五十摄氏度,王建文的工装湿得能拧出水,却总说“窑炉要哄,跟哄孩子似的”。王建文从老家福建带来的窑炉图纸还贴在墙上,边角被烟火熏得焦黄,上面有他画的小记号,标注着不同时间的升温曲线。
  创业头几个月,连萍坪的鞋磨破了三双。她们夫妻俩开着车跑遍昆仑山上的沟谷,帆布包里装着塑料袋,每袋土都标着采集的时间和地点。有次在昆仑山脚下陷了车,她独自爬到高山上寻找石料,与王建文在山下会合时,车灯照见她满脸的尘土,只有眼睛亮得很。“这土含石英多,通透劲儿肯定好。”她举着玉石说,没提手上被石头划的口子。
  为了省工钱,夫妻俩和大儿子轮班守窑。王建文为了让妻子和孩子晚上能得到休息,常常一整夜不合眼。窑炉的橘红色火光映在墙上,把三个影子拉得很长。
  变故发生在8月24日凌晨。连萍坪在配料间称玉粉,听见窑炉方向没了动静,跑过去时看见王建文趴在控温仪旁,手里还攥着记录着81道工序的本子。后来她才发现,本子最后一页写着“玉粉比例再减两克试试”,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她把丈夫葬在策勒县,这个有着他梦想的地方。
  月光下,大儿子抱着筛子走过来,筛网里的玉粉簌簌往下落。17岁的孩子已经能准确报出氧化铝的临界熔点,说话时带着福建口音,是王建文生前教他的。小儿子蹲在地上捡瓷片,把完整些的放进铁盒,那是他给爸爸攒的“宝贝”。
  配料台上的天平很旧了,游码却准得很。和田的陶土堆在左边,含铁量高的土块颜色偏红,烧到1200℃就会软塌。转机是玉雕坊的师傅提醒的,那些切剩的玉边角料磨成粉,填进陶坯缝隙能增加硬度。王建文生前总说福建白瓷的精髓在配比,临终前还在算玉粉和淤沙的比例,说“要让土和玉好好说话”。
  81道工序藏在车间的各个角落。风化石要挑“蜂窝眼”均匀的,小儿子负责把不合格的挑出来;玉边角料得过三遍筛,大儿子的胳膊练得有了劲。连萍坪负责最后的配比,每样原料都要称到克,玉粉多了釉面僵,少了就没那股温润劲儿。实验室的记录本堆了半米高,每页都有两个名字,后来只剩她一个人的字迹,却还留着空当。
  试烧成功那天,连萍坪抱着玉瓷作品哭了。釉面泛着和田籽玉特有的脂光,入手生温,像摸着丈夫的手。玉粉里的氧化铝在高温下形成了莫来石晶体,细得像星点,既保了瓷的硬,又有了玉的润。开片纹细如牛毛,摸上去不刺手,是玉料里的微量元素调的,王建文生前猜了无数次的谜底,终于有了答案。
  新出窑的盖碗摆在案上,冰裂纹像松针坠落的样子。连萍坪往里面倒了点红茶,裂纹里慢慢渗出青脉,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楚。这是按王建文手稿烧的,那句“陵园松针坠清响”写在笔记本的扉页,旁边画着个小月亮。她端起盖碗闻了闻,茶香混着瓷的清润,像丈夫还在身边。
  夜幕降临时,连萍坪带着儿子们去墓前。玉瓷茶杯里盛着月饼碎,青烟慢慢飘向昆仑山。小儿子轻声说:“爸爸,我们烧出玉瓷了。”远处的县城亮了灯,烤肉摊的香味飘过来,维吾尔族老人弹起都塔尔,琴声和孩子们的笑声缠在一起。连萍坪摸了摸脸上的刮痕,已经结了痂。
  回厂房的路上,看到月光洒在窑顶上,和炉火映在一起。连萍坪想起王建文生前说的,昆仑山的雪水养着土,土又养着玉,这是天地的缘分。她伸手碰了碰刚出窑的玉瓷瓶,釉面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很。远处的昆仑山静静矗立,雪水顺着河谷流下来,滋养着这片土地,也滋养着未完成的梦想。
  厂房的白板上,“81道工序笔记”旁边的笑脸还很清晰。连萍坪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两个小太阳,像两个孩子的脸。
  昆仑山上的圆月还挂在天上,新的窑火已经又烧起来了。(李敏/文昆仑山插图/AI制作玉瓷作品照片/连萍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