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春涨 荔枝红时
文章字数:2488

木兰溪上木兰陂,是兴化平原的心脏与血脉。
千年古陂屹立水中,溪水潺潺向前,两岸荔枝葱郁成林,稻田金黄,远处还有九华山和壶公山的剪影。每年大小暑荔枝红时,翠叶红果,灼灼其华,带着晨露清风,在碧绿澄澈绵长的木兰溪畔摇曳,美艳又纯洁,富贵而清亮,堪称一幅无与伦比的江南水乡图。更兼有乡人踩着细竹梯,攀至三四米高的荔枝树顶,忽而隐没在绿叶间,忽而又用竹篮递下一捧红彤彤的果品,观之乐趣无穷。因而每年荔枝红时,我都归心似箭。
兴化平原能有如此胜景,最重要的就是有木兰陂。
木兰陂三筑乃成。前两次,长乐郡钱四娘、林从世先后分别携重金而来,惜耗尽心血均未能成。正值芳龄的钱四娘,难得一腔豪情,更兼无比刚烈,眼见三年建陂,方成,就被冲毁,她竟也纵身一跃,跳进凶猛水流中。郑樵在《重修木兰陂记》中写得动情:“钱氏吐愤,遂从曹娥以游。林叟衔冤,徒起精卫之忿。”
可见陂未修成前溪洪之狂野。这哪里是一条溪,完全就是江河气派。莆人自谦,称这条母亲河为溪,实则其干流全长105千米,还有延寿溪、大济溪、龙华溪等众多支流,流域面积1700多平方公里,涵盖莆田近一半的面积,是闽地八大河流之一,而且独流入海。也就是说,木兰溪下游即是入海口,溪海不分,乡民饱受旱涝两灾,滔滔海潮溯水而上,遍地皆咸,溪水又无蓄,田园不可灌,苦不堪言。当初钱四娘就是路见灾情,遂动一番恻隐之心,产生建陂救民的想法。此后,筑陂的念想一直萦绕在莆人心头。
宋熙宁八年(1075年),侯官人李宏应诏来莆修陂。李宏修陂乃有高人指点。据传,此前,高僧冯智日在李家化缘,盘桓考察三年之久,而后离去,与李宏相约木兰山下。后来,李宏果然来莆。他们如期相会后,就一起在木兰溪以竹竿试水、标记,精心选址。8年苦心营建后,宋元丰六年(1083年),木兰陂终于建成。这也是李宏人生的最后8年,功成即身亡,去世时才41岁。
李宏主持修建的这座木兰陂千年不毁,其工程设计精妙合理,兼具蓄水、引水、挡潮、溢洪、灌溉、通航等各种功能。其主体工程拦河坝有28孔堰闸和1孔冲砂闸,分别用于调整水位和排砂入海,还配合设导流堤、设涵闸、建陡门、开沟渠等,包含有“九十九沟”的渠系工程,大沟为旧海港,小沟则为人力所凿,受益七八十个村庄。
如此丰功伟业,散金如泥,单凭李宏一人财力自然不够,背后还站着南洋十四大户。这就是状元徐铎《木兰谣》中所写的:“施赀舍田,十四大户。三余七朱,陈林吴顾。”这十四大户捐资70余万缗,并献出私田以开挖沟渠,保障了南洋渠系的成功。一缗就是一贯钱,大致相当于现代数千万元甚至数亿元。200多年后,北洋渠系也得以开发。悠悠木兰溪,灌溉南北洋16.5万亩良田,兴化平原,一片沃野,果树成林,乃至无处不荔枝。迄今,木兰陂仍在守护兴化平原,是国内现存最完整的古老陂坝之一。
关于木兰陂,有首非常著名的谶诗:“白湖腰欲断,莆阳朱紫半。水绕壶公山,此时大好看。”这是唐妙应禅师关于莆田的预言,此后人们不由得频频将其对照。徐铎高中状元是在宋熙宁九年(1076年),宋绍兴八年(1138年)莆田科考更是铸就传奇,状元黄公度、榜眼陈俊卿皆为莆人,同榜的最年长者林邓与最年幼者龚茂良也是。据统计,自唐以来,历代进士总数近2400名,其中宋1760名、明534名。平平一县,却文风鼎盛、诗书传家,尤其在宋明两朝尽显风流。大概也正是沿海一隅,无以为计,莆人以进士陈俊卿所言之“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精神,在漫漫科考之路上毅然拼杀出一些“进士世家”,诸多姓氏也因此熠熠生辉,如九子皆官居刺史的九牧林氏,以蔡襄为代表的赤湖蔡氏,以黄璞、黄滔为代表的黄巷黄氏,有“六桂流芳”之典的翁氏等,方氏进士的数量在有宋一代则是莆阳第一,陈氏状元陈文龙是陈俊卿的五世孙,而状元郑侨、史学家郑樵皆为“南湖三先生”郑氏后裔。再往前看,徐氏也光彩夺目,史志记载的莆阳第一位状元徐铎,是晚唐进士徐寅的七世孙。就连当年资助兴建木兰陂的南洋十四大户,也并非普通百姓,而是皆有名分官职。或许是始于“八姓入闽”的中原文化的血液流淌,或许是南梁陈大儒郑露携兄弟来莆开学广种桃李,或许是壮阔木兰溪对大地的丰润滋养,莆田历史上科甲之盛着实令人惊叹,尤其是在宋熙宁九年( 1076年)开始出现的种种奇观,似乎就是在生动呈现谶诗所言之“朱紫半”“大好看”。
如果说木兰陂是心脏和血脉,那么兴化府历史文化街区则可以说是莆田的头面。该街区系古宋城,子城以古谯楼为轴心,呈现九头十八巷的棋盘式布局,保留双坡屋面贡银脊、红砖墙的典型莆田建筑风格,乃旧时莆邑名士官宅府邸群落,抑或其后裔迁居于此。而今,街区古典与时尚交融,莆阳书房、莆作工艺美术馆、新中式庭院咖啡馆、出锅有红团卤面焖豆腐的家乡小吃店,都足以让人流连。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去看那些故居。大宗伯第是明神宗的老师礼部尚书陈经邦故居,原氏民居原为清代莆籍名臣彭鹏祠堂,林扬祖故居主人乃是清咸丰年间陕甘总督,呈现中西合璧之美的吴氏民居系外交官吴台所建,还有长寿社、伯棠医院、衙后邮局等皆有故事,文献崇功祠前时常可看到莆仙戏,蝶步款款,抖肩微微,十音八乐潺潺,太古遗音绵绵,好一场旖旎大梦。
从一场梦境中走出后,还可以来到不远处的绶溪公园。绶溪是延寿溪的别名,“绶”字意为丝带,多用来系印纽,既道出溪水之墨绿,又令人联想起莆田科甲之盛、众多名士风流。园内的状元阁、状元桥、状元井,确实也在述说那些闪光的时刻。绶溪公园的主体是清溪、绿岛、古桥、丹荔、田园和乡村美景,宛如一条尊贵的丝带,系在一城之腰间。最令人惊奇的是,公园里还设有一个后村梅园,纪念“为梅花所累”的词人刘克庄。他曾以一篇《侍讲朱公覆谥议》轰动朝野,宋宁宗依其言,定谥朱子曰文。刘克庄还为宋慈撰写墓志铭。而今,株株梅花玉立于红砖墙边,傲然、清奇、疏狂,是今人为南宋名士刘克庄献上的一份诗情。
名臣蔡襄有诗曰:“闽州纵有千千树,未抵家园气味长。”我想,这气味当是在木兰春涨、荔枝红时,是坐着小舟荡漾在木兰溪上,将树上刚采的一串荔枝在溪水中荡过,剥开,洁白凝脂入眼的刹那。而那样的时刻,耳畔似乎还能听见林披的灵岩精庐、方氏的万卷楼、黄滔的东峰书堂、陈俊卿的仰止书堂传来的吟诵声。 (陈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