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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2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面线糊里的时光河
文章字数:717
  清晨五点半,虾糠的鲜香如约漫过窗棂。我揉着惺忪睡眼跌进爷爷的布衫褶皱里,穿过半明半昧的街巷。湿润的青石板泛着微光,像一条银鳞闪烁的河,流淌向老榕树下的面线糊摊。
  大铁锅里的汤底正咕嘟作响,晨曦在蒸腾的热气中折出七彩光晕。摊主阿嬷的银发簪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她总把第一勺琥珀色的高汤浇在我的搪瓷碗里。“小囡长身体”,说这话时皱纹里都漾着笑。面线细若游丝,在浓汤中舒展成银河,卤大肠卧成褐色的云,葱花是散落的星子。爷爷往我碗里添两粒海蛎,贝壳还沾着昨夜的海风。
  古城的呼吸在晨光中渐次苏醒。戴白帽的回族老人捧着汤碗细啜,穿校服的少年往面线糊里浸油条,漆篮里的南音琵琶偶然漏出半声清音。爷爷用筷子尖在桌面轻点节拍,教我念《陈三五娘》的唱词,他的茶色老花镜片上浮着面线糊的热气。
  离家那年,行李箱底压着包晒干的面线。莆田深冬的出租屋里,我用电磁炉熬了整夜的汤,却怎么也煮不出那抹金黄的晨曦。超市冷冻海蛎在沸水里蜷成硬块,像封在琥珀里的叹息。直到有天在琉璃厂遇见同乡阿伯,他掀开保温桶的刹那,闽南特有的虾油香漫过满室茶香。“后生的,这碗给你加了三层肉”,他布满裂口的手递来的白瓷碗,碗沿有道月牙状的缺口。
  如今我常在异乡的厨房里复刻记忆:提前三天焙虾糠,去鱼市寻当季的狗母鱼,用砂锅文火吊汤。但总缺了点什么——或许是老井水的清冽,或许是五脚居骑楼下穿堂的风,又或许是爷爷把卤蛋掰成月牙时,落在我手背的那滴滚烫汤汁。
  元宵节收到老家包裹,真空袋里的面线仍保持着被海风抚摸的姿态。煮开时,千万条银丝在沸水中舒展旋转,恍若看见洛阳桥下的潮水正溯流而上。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离开,就像开元寺古塔檐角的风铎,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将八百年前的涛声轻轻摇进碗里。 (朱涵菲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