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琴 琴者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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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此为《列子·汤问》中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千古佳话,后世无不心向往之。对于文人而言,知音之外,琴音所蕴之平和清净、深沉悠长最是适宜寄托荡涤俗尘的处世心态,乃鸣琴于室,往往通夕。是故“琴棋书画”四艺中,以琴为首,亘古不易。
宋范仲淹曾向琴家崔遵度请诣:“琴何为是?”崔遵度曰:“清厉而静,和润而远。”崔氏善琴,曾言:“颐天地之和,莫先于乐;穷乐之趣,莫近于琴”,可见心有所契,知琴至深。明人李贽在《琴赋》中亦写道:“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
或因“琴者吟心”的缘故,范仲淹钟日琴剑傍身,作诗秉承大道之“一气”,批判无病呻吟之态,崔遵度“西昆体”诗,淳澹清素,声律谐和,吟之如歌,李贽在文学创作亦讲求“真心”“童心”,一反彼时摹古矫揉之风,此皆契合清婉琴声中,玉涧流泉,以最清之音写最清之物,偶有如激浪奔雷,亦是凌霜音韵。
文人与琴,逸事不乏。如明代吴门结社雅集之风殊盛,因此歌诗舞乐、丝竹酬唱亦是不乏。沈周“有竹居”中,辅听琴音之妙,乃作《高山流水》相赠琴家谢琳,知音相拟。文徴明亦藏古琴一张,音极清亮,琴池亲手题写:“流水高山自赏音,千年古调暮烟青。后来珍重临邛客,湖海茫茫何处寻?”以志珍赏。
文徴明、唐寅、祝允明等与琴师杨季静相交亦甚笃。文徴明曾为杨氏作《蕉石鸣琴图》,又题侄子文伯仁绘《杨季静小像》,隶书引首,文氏所罕见。卷后祝允明、唐寅、文彭、文嘉、王榖祥、王宠等吴门诸家亦纷纷作跋,俊秀齐聚,谓之“有美君子”,足见对“琴师”之推重。唐寅亦作《琴士图》《南游图》以赠杨氏,依依惜别之情,跃然纸端,而祝允明书札中亦对之如老友深深关切,一句“质庵之号用否?”如探山水弦外之音。
近世琴事,如怡园琴会,亦是久负盛名。怡园中,专设“坡仙琴馆”“石听琴室”,每逢琴会,济济一堂,名士云集。1919年,盐商叶希明广邀同好,苍古琴音之余,李子昭作《怡园琴会图》长卷,顾麟士咏诗,吴昌硕亦作《怡园琴会记》长题以志其盛。王国维曾誉李子昭为“中国第一琴人”。
1935年,亦是怡园,李子昭抚琴,《苏州明报·坡仙琴馆听琴记》载:“一室之间,据案者,凭几者,倚柱者,抱膝者凡三十余人,中坐操琴者蜀中老翁李子昭也,其操《塞上鸿》一曲,至羽翔下降,振翮上翔之际,几使人如睹飞鸿上下左右来也……《白雪》一曲,听者神往。”
琴又分官琴与野斫。官琴如北宋“虞廷清韵”,曾为上海琴家吴振平先生斋中所藏,池上刻有行书“虞廷清韵”四字,池下行楷刻“复古殿”三字,再下大印刻篆九叠文“御书之宝”四字,池内刻隶书腹款“开宝戊辰”,池之左右并刻有南宋周必大的长题,知为北宋赵匡胤九年所斫。亦或故宫博物院所藏“玲珑玉”,虽未见腹款,然池下刻行书“复古殿”三字以及篆九叠文“御书之宝”,亦应属官琴。高濂《遵生八笺》中亦有记载:“宋有琴局,制有定式,谓之官琴,余悉野斫。”明曹昭《格古要论》也说宋时置官琴局,制琴俱有定式、长短大小如一。另有明之宁王琴、潞王琴、衡王琴、益王琴等,亦属官琴。
而所谓野斫,即非官方制琴。宋徽宗亦曾设“万琴堂”,所蓄古琴,亦应是官琴佳器不乏,然最稀珍者,当为唐雷氏春雷琴。而雷氏琴中仅可见琴匠雷俨曾被唐玄宗召入宫中任职,显然其余雷氏琴应属野斫。雷氏琴被视为“古琴之白眉”,亦可见非官方制琴技艺之高超,几有凌于官琴之势。欧阳修《六一居士诗话》称:“余家旧蓄琴一张,乃宝历三年雷会所斫,距今二百五十年矣。其声清越,如击金石。”
宋时的非官方制琴,名家不乏,如宋人周密《云烟过眼录》详述“唐宋制琴名手及名琴流传等概况”,有言“金渊,汴人。金公路所谓金道者,琴薄而轻,绍兴初人。陈亨道,高宗朝,琴厚而近古。”即列举金渊、陈亨道为两宋斫琴名匠。另《云烟过眼录》又载“严樽、严古清、马大夫、梅四官人、龚老应奉、林杲、林石桥等”,亦皆一时俊彦。元初邓文原为严古清所撰之《钱塘严处士墓碣》称“其斫琴虽世习,亦天巧然也”,则是说到宋时斫琴名家之技艺,除天资外,往往是几代传承,亦深有家学渊源也。
(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