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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3月2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不想忘记
周玉锥/口述 林小宇/撰文
文章字数:2104
    ▲周玉锥(中)回马来西亚时与亲人合影。

周玉锥,男,马来西亚归侨,现年九十一岁,退休前任职于福州自来水总公司。图为周玉锥和妻子。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很多情景都会不断重现。每每这般,心里都会一股热流涌现,因为那是真实的故事,真实的情感……
  一
  母亲家住泉州安溪湖土兵乡安边村,在她小时候,就因她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而被抱给伯父抚养,后来又被卖给竹园村一周姓的富裕人家当童养媳,那时母亲才8岁。
  父亲也姓周,但不富裕,只是与那人家同族,并深得赏识,那家人才把母亲介绍给了他。我出生时,父亲已经跟着村里的人到了马来亚槟城,家里就只有母亲、大姐和我三人。
  在我大约3岁时,父亲写信要母亲带着我们一起去马来亚。于是,母亲一人挑着担子,担子的两个箩筐一头是衣物、被褥和干粮,另一头是坐着幼小的我,5岁的大姐就跟在后面。
  那时从安溪到同安必定要经过同岭(又名龙门岭),这是横亘两地的一道天堑。明嘉靖《安溪县志》载:“龙门山,在依仁里,山势若崖,两石夹峙如门,古龙门驿以此得名。”我还记得,我们到山顶时已经中午,晚上8点多才到同安县。后来,母亲常说,那是她这辈子走过最艰难的路。
  二
  乘船下南洋时,从来没坐过船的母亲,一路上不停呕吐,最后把胆汁都吐出来。在新加坡港停留一天后,轮船向着槟城驶去,本以为此次航行终于顺利结束,哪曾想船上有人突然去世,马当局担心船上携带传染病毒,拒绝轮船入港,要求轮船开到附近的一个荒岛停留,以待观察。
  而按时到码头接我们的父亲无法获悉情况,以为轮船还未靠岸,只能又回到吉打洲亚依淡,这一来一去就是300多公里。3天后,父亲又来了一趟,还是无果而归。
  隔离中的母亲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轮船获准入港,却联系不上父亲。没有担保人签字,在规定时间没有入关,就会被送回中国。母亲只能哀求已经入关的同船乡亲帮忙。幸好,那位叫周宜珠的乡亲上岸后,很快找到了同乡周祖助夫妻。他们到船上认领签字,把我们母子三人带上了岸。
  三
  在周祖助处借住了3天后,堂伯父终于到槟城接我们回吉打洲亚依淡,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父亲。他穿着长衫,个头不高,但结实强壮。他看到我们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父亲在叔公创办的隆兴公司工作,虽然他早就想独自创业,但叔公一直挽留他。我们来到马来亚,父亲总算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因此我们初到亚依淡时,就没有住到隆兴公司的宿舍,而是继续住在堂伯家,没想到这一住就是3个月。
  亚依淡是热带地域,没有春夏秋冬,一年分雨季和旱季。雨季时,几乎天天下雨。那时人们几乎都住在一种叫“阿荅屋”的房子里,简陋又实用,是用当地最为常见的植物叶子所建造的。
  父亲找了许久的店铺,终于找到了一座破旧的阿荅屋。经过整修,临街房间当作店面,后面的房屋当作卧室和厨房,后院则用来堆放物品。
  母亲看到房屋周边还有不少空地,闲不下来的她,与邻居们商量,要在空地上种植一些蔬菜。邻居都很善良,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四
  万事俱备,但启动资金却不知如何筹备。这时父亲想到了当年与祖父一起下南洋的老乡许水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他借50元。没想到许水务爽快答应,还主动多借了100元。他不但不收利息,还宽慰父亲:“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在马来亚的福建华侨要想站稳脚跟并自立门户,首先要融入华人社会中,并有着很好的口碑和人品;其次要有一定的资金积累,因为资金本身就是一种“信用”。此外,还需要家人的扶持,这不仅能节省人力成本,更能把生意做好。
  这或许,就是父亲执意让母亲带着我们一同到马来亚的原因吧。
  此后,父亲每天挑担早出晚归,出去时满满一担,回来也是满满一担。那时,马来人多习惯以货易货。他们用鸡、鸭、稻谷、椰子,换父亲的咖啡、白糖、香料、面粉。所以父亲回来时,扁担的两头挂满了鸡、鸭,常常累得说不出话来,一双脚又红又肿。
  他把鸡鸭放在后院,积累到一定数量,再挑到一个叫“卜干”的市场卖掉。利润就在这一来一去中产生。
  后来,看到父亲生意做得不错,隆兴公司的叔公也主动提出要借钱给父亲,父亲本欲拒绝,母亲却觉得他是前辈,应以和为贵,最后还是收下了。
  这是母亲的智慧。
  五
  日本占领马来亚后,一切变得十分糟糕,生活变得格外艰难,我们只能用麻袋做衣服。父亲好不容易卖了一大批椰子糖赚了点钱,不过第三天,日本投降了,那些钱全成了废纸。父亲听到这消息后一下子晕厥了过去,好在母亲安慰他说,她还存有20元当初的马币,可以勉强度日。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殖民者回到马来亚,出台农田复耕政策,每复耕一“郎”(6亩)土地补贴20元。为了赚钱,我们全家人开始拿起锄头去垦荒。很快我们开垦了20郎,也就是120亩,并种上了水稻。那年风调雨顺,稻谷收购的价格也很好。
  我们本以为可以好好过日子,谁曾想母亲生育弟弟时难产,不幸身亡。
  母亲的去世让我痛苦万分。因为在我的心里,她是这个家最伟大的人,她在,家才在。
  每晚,她在灯下缝补我们的衣服。没有了煤油点灯,她就用鱼肚子里脂肪熬成照明的油。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油灯下的母亲,我觉得她就是那盏油灯,带给我光明、温暖和希望。
  ……
  今年我已经91岁了,一双脚已经迈不动了,很多事情也记得不太清楚,却常常想到椰风蕉雨的日子,想到和父母一起的生活,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