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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1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1620年,叶向高在福州
(上)
文章字数:2449
    ▲朱紫坊

    ▲芙蓉园内的假山一景

    ▲叶向高

  
  泰昌元年(1620年)八月,京报送到时,叶向高正在朱紫坊花园弄里的芙蓉园别馆二进的院子里摆弄棋谱。燠热的天气里,假山边这两株6年前手植的荔枝树和黄皮果亭亭而立,横柯上蔽,施给这个院子一片凉阴。他买下已经破败的芙蓉园,这几年里,花了很多心思营建——院子前后,有白云精舍、小泊台、武陵别墅、仙人旧馆、岁寒亭、弓亭、仙爷楼、花亭雪洞等景致。二进的院子内有假山、鱼池,西花厅后座假山布置尤为出色,池上一峰耸立,镌有“芙蓉临空”“鹭臂吟风”等石刻。
  因酷爱假山,他还通过海路买入大量假山石送到福建,一部分就留在家乡福清的“十五落”“豆区园”,另一部分就在芙蓉园里。最大的假山石名“波罗牙”,像一个神仙巨掌,掌心有一个佛像似的天然图案,又称“达摩面壁”,也安放在此。当时为托运这块巨石,过南门兜城门时,抬石的工人还压断了一条城门门槛,为此叶家还认赔三百两银子。(作者注:该故事引自《芙蓉园轶事》,唐希著。)
  他已经下野,不想为一块石头留下话柄。说他坏话的人已经很多了。尽管他可以不在乎,连皇帝他也曾毫不顾忌地多次犯颜进谏——仅万历年间,为了政府办事机构的人员的补充事宜,甚至包括应该由万历皇帝自己考选的科道七十多位天子门生的任命,也是靠着叶向高二年里连上60多道疏奏才得以推进。而为了补阁部的空缺,他还曾经连上一百多道疏奏。还有罢矿盐、整顿边事等,哪件事不是说者舌弊,听者耳聋?
  芙蓉园二进的池边有张棋桌,桌上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枰,两个紫檀筒儿,贮着黑白两般云南窑棋子。家人把报纸送来了,瞟几眼后,叶向高轻轻把它放在桌旁,继续看“坐隐斋”新版的《玄玄棋经》。前院里报人与家人的对话声刚刚停下,他听到咿呀一声的开门声,送报人的脚步声甫一出院,叶向高从桌边站起身来。到底还是把棋盘带摔到地上。一地云子,沉静、华丽、凌乱。
  因为送报人还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中说,他一手带大的皇长子朱常洛要即位了。京城现在已派了专人来,要请叶向高再次出任阁老。他眼前现出那个从年轻到不再年轻的太子的脸。那是长期不被父爱,不得宠、抑郁的脸。太子跟他亲,只有见到他时,才会绽放出属于青年人的那种笑容。从1598年他被召为左庶子,充皇长子侍班官开始,到辞职回乡,为了这个皇长子,他付出了不止是青春。
  那时候他才26岁,在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万历8年独相,万历中后期朝廷围绕着立储(确立太子)、正位(太子正位)、之国(藩王去其封地)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护持东宫之士与皇帝的辅臣形成了党争。叶向高调停于中,最终太子正位,福王之藩,他的双鬓已染霜花。
  陷入皇帝家的内事能不累吗,但是这又不是闲事,“国本”,不能不力争。让他更累的是身边同僚各立门户,党争日炽。几年前,正好前辅申时行去世,叶向高借老师的灵堂哭自己:“臣有至苦至难者,如迁谪官员,熟非宸断,明言之,则谓归过于上;而不言,则疑臣修憾于中。留中章奏,何者不经御览?不请则疑臣蒙蔽;而请之又谓臣塞责。边务夷情,本难遥度,败则诋臣失策;而胜则疑臣欲借以叙功。召对敷陈本为盛举,密之则人多妄传;而播之则又谓臣夸示恩宠。众人所拟,不当则以为私;当则以为伪。众人所贤,未用则以为有意疏远;用则以为姑事虚糜。事至不得不辩,辩之则以为争胜,而必欲摧之;不辩则以为气馁,而愈益攻之。人至于非理相犯,不容则以为狭隘,而群然非之;容则以为畏缩,而肆然侮之……去留不制于君上,而制于小官之掌握。臣虽百身千喙,何能自解?”
  百身千喙,不能自解,叶向高身心俱疲,只能多次力辞回籍。万历四十二年,皇帝看他去意已决,只得同意,说:“卿宜善摄,为国爱身,以需召用。”并赠他少师兼太子太师。这是1614年,他到福州营修芙蓉馆的那一年。
  现在朱常洛可以扬眉吐气了。一道恩诏,说叶向高“匡时伟器,经略宏才”,召其进京辅政。
  
  去还是不去?绕开一口清澈见底的南瓜古井,他移步走向假山旁古香古色、小巧玲珑的两层小阁楼,这是他读书、写字处。夫人俞氏从恹长的午睡中正好醒来,闻声来到院中,看到家人在收拾一地的残子,阁楼的书房里,飘出墨香。
  叶向高已经书写好一幅诗,“新筑书斋壁未干,马蹄催我上长安。少壮只道为官好,老来方知作事难。千里关山千里远,一阵风雨一番寒。何如归来茅檐下,翠竹青松等闲看。”笔墨未干,字迹如往常一样爽利,放达洒脱、筋骨内含。
  俞氏曾为叶向高的退隐之事,在老太后灵前哭请,终使皇帝开恩放行。六载退隐生涯令人留恋,但她却劝叶向高进京。因为辽东战事失利的消息已传得众人皆知,而叶向高也并不是一个只顾自安的人。
  叶向高轻敲书桌,心底下已决计再次出山……
  以上场景自然是我的想象。在心底里演绎太久了,自己都已信以为真。我曾住在芙蓉园隔壁长达15年。在我试图收集三坊七巷、朱紫坊人物故事时,这种空间地理的巧合,当然会激发我对叶向高研究的热情。
  我有意去搜索1620年,当他奉召再次晋京时的路程。泰昌元年,“……时福清叶学阁台山先生,弈名居第二,过锡山,求可与敌者。诸乡先生以百龄应召。至则尚童子也,叶公已奇之。及与弈,叶公辄负。诸乡先生耳语百龄曰:‘叶公显者,若当阳负,何屡胜?’百龄艴然曰:‘弈固小技,然枉道媚人,吾耻也。况叶公贤者,岂以此罪童子耶?’叶公果益器之,欲与俱北,以学未竟辞。自是百龄之名,噪江以南,遂益殚精于弈……”(过百龄的同乡秦松龄所著的《过百龄传》)。
  看来,路上他下了一局棋,这局棋使少年棋童过百龄声名鹊起。也使叶向高与围棋有一次意味深长的亲近。
  然而,叶向高还没到京城,登基才一个月多的朱常洛却因“红丸案”殡天了。
  突然听到39岁的皇帝驾崩、15岁的长子朱由校(即熹宗)登位的消息,叶向高心中茫然,一边为皇帝学生的撒手西去悲痛,一边也想到自己进退为难的处境。他于百感之中,上书请辞此行。
  熹宗一仍乃父的做法,一登基就以“先帝眷命,中外具瞻”继续宣召叶向高入朝。接了叶向高的信,天启元年(1621年)正月,熹宗再度下了谕旨,又以“皇考简注召还”催促叶向高尽快赴任。同年十月叶向高还朝,二度入阁,复为首辅。(未完待续) (陈碧/文 朱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