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9版
发布日期:2023年03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鼠曲草
文章字数:1728
  对生的叶片,翠翠,笑意漾春风;狭长的叶面,绒绒,野性埋蒿丛;单生的茎儿,嫩嫩,柔弱撑从容……这就是,生长于闽南东山海岛田埂上,野地里,农田中,一种极不起眼但又深得农家人喜爱的野生花草,乡亲们称其为鼠曲草。
  长于“浅草才能没马蹄”的初春里,收于“北风卷地白草折”冬来时的鼠曲草,在临近清明节之时,在叶柄顶端或在叶面靠近颈部,便会绽放出数个淡黄色花蕊的花朵,随着时令迁延,那些花朵儿也逐序绽放开来,挤挤挨挨地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宛如田野上铺着一层鹅黄色的毯子,随着风儿流动,飘飘悠悠,好似一条飘动在绿野上的淡黄色锦缎。近前观之,那花儿也仅仅是星星点点,幽幽的,虽然不像其他春花那样大红大紫,但它那鹅黄的花蕊,在淡绿色叶片儿的衬托之下,也能显露出几分让人陶醉的小家碧玉风韵来,阵阵清香味儿随风飘逸,赢得蜜蜂呀蝴蝶呀的青睐,纷纷前来凑一份热闹,给这野地里,平添了几多“绿野仙踪”似的盎然生机。
  之后,随季节流转,那鼠曲草的花儿,就由淡黄色慢慢转为白色、灰色,一直到灰黑结出籽儿来。至此,鼠曲草“当春乃发生”之母株的历史使命,便戛然而止;繁衍与生存的法则,就交由之“子”,来继续传承。总之,鼠曲草,一生最辉煌的时光,不外就是这“春宵一刻”而已。
  因为母亲的缘故,初见鼠曲草,便对它生出几分敬畏之情。母亲,是一位特别能持家的农家妇女。闽南有惊蛰“马豆生翅”、雨水“番薯下腿”之类看似“无厘头”的农谚,实则暗藏哪个季节种植何种作物“玄机”的农家人生产口诀。在20世纪“瓜菜代”的年代,勤劳的母亲,就经常利用工休的“寸光阴”,挎着个竹篮子,到已经翻田种上了地瓜的地里,蹚着畦沟里的泥土,一畦一畦目不转睛地“搜索”,那些原本收获时拉下的且已经发芽的豆子挖了回来,淘洗干净,权当食材……此外,像鼠曲草这种能够充饥的野菜,也会进入母亲采摘的视野。
  除了可解口粮匮乏的燃眉之急之外,鼠曲草还有一项做成粿供奉祖先的特异“功能”。据代代相传,鼠曲草自古就被乡亲们拿来做红龟粿,作为祭拜神明之用。由此使然,鼠曲草也成了清明粿的首选野菜。临近清明节,母亲总会在清晨之时,早早就出去采挖鼠曲草,储备为清明节做粿之用。
  看来,这“一岁一枯荣”的野生花草,其生命之伟力,除了求得自身的生存与播衍之本能之外,还受惠于这烟火人间,因而备受海岛众生的喜爱。这种既利己生存也利他实惠作用之生命体,实在值得我们敬仰。这人世间的大事小青,不都含蕴着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要想得到人们对你的厚待与高看,离不开“优己”与“惠他”两大翼翅。没有内化的自我优秀,就未必有让人赏识的格调,而没有惠及他人的德行,尽管你貌如潘安,不外就是徒有其表。我想,这野地里的鼠曲草,应该是兼而有之。
  老妈,咱家做粿啊?记得儿时的一天放学回家,饿得脊梁骨贴着肚皮的我,一脚门槛一脚门外,就闻到一股香味儿,耸耸鼻子便问母亲道。
  母亲道,你属狗,鼻子还挺灵的。明天清明节,做些鼠曲草粿,让你们上坟祭拜爷爷奶奶。我把那书包一扔,往母亲做粿的摊子上凑,企图再分享些许飘逸出来的粿香味儿,以解饥肠辘辘之需,也挟带有让母亲先行让我品尝一下的“痴心妄想”。
  早就料到我暗藏非分之心的母亲发话了:别大不敬,敬祖宗的物品,千万别动心思哦……
  母亲的话,让我本想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心底里想,莫不是母亲有第三只眼,一双眼睛管顾着做粿,另一只眼睛盯住我“鬼鬼祟祟”的一举一动?可是,禁不住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捣鬼”,我还是一直盘亘在那乘着清明粿的簸箕边,心有不甘,久久不愿离开;犹如那些粿,是个强力磁场,将我紧紧吸住。
  机会来了!乘母亲出去拿柴火的当口,我飞快地抓了一个粿,三下五除二填进嘴里,再猛地抓了一个,掖在背后,假装上茅厕,飞也似的逃出了家门。
  等到我在外头野到该吃晚饭了,才慢慢悠悠回来。刚踏进家门,母亲提着个竹扫把,早已等候着我,她一把抓住我的一只手,高高举起扫把喊道:“叫你不能吃,你还吃……”可是,那竹扫把虽然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只听着母亲叹了口气道,儿啊那可是生粿啊,吃了没闹肚子吧?
  如今,一想起儿时偷吃没经过蒸煮的生清明粿那事儿,“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句古训以及母亲当年摘鼠曲草的艰辛,便会在我的脑海里叠加上映。 (黄喜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