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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2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罗方华和他的艺事

文章字数:2819

罗方华,1976年生,福建连城人。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硕士、国画系访问学者。现为福建省画院专职书画家。福建农林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华侨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美术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国画系兼职副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福建省花鸟画学会秘书长。


▲《耐霜》


▲《夜寒花片欲成冰》


▲《行草陈初越诗轴》


十五六年前我刚刚同罗方华交往时,他给我的身份是清晰的:书法家;后来随着交往的深入,我对他的身份认同渐渐有些模糊,因为说他是文人画家、收藏家、编辑、文人画艺术的策展人、画隐研究的推动者、当代艺术意见的提供者等等,似乎都符合。至于上面的种种疑问从何而来,我无法一一细说,但每一样都有实实在在的感受。仔细想想大约是罗方华在艺事上涉及面太广了,而且只要他有心做,总能行。这才让我有这样的幻觉。

关于书法家,罗方华身后有一大批作品,圈内人看作品就是。作品的书功、意蕴以及传承线索都摆在那儿。有人强调书法家的身份,其实书法家的作品是一个书家唯一的身份。即使圈外人,藉凭中国人先天的审美基因,也不难看出罗方华书法带给人的感觉及笔墨生发传导的笔情墨趣。今天有些书法家的“好”,普通人不容易看出来,必须借助评论家们的遣词造句才能转达出来。普通人看不懂中国书法,这是欣赏者的问题还是书法家的问题,我不清楚。但是在罗方华身上,大约不存在这类问题,比如他书法所显示的磊落、雄强、奇崛,是大多数人能感受到并看懂的。我在微信圈常有机会欣赏他的书法作品,在我印象中,他写过的好作品颇多,如“啸风”挥斥之间,雄浑高迈,气势极大,有列子御风之感。后来我和他应邀赴云南建水画陶采风,现场观看他在一米左右的陶胎上作书,手起手落,颇具猛虎搏狮的气概,出笔之迅捷,令人震惊。落在陶胎上的字迹,假设沙孟海先生在场,也会感叹:大笔淋漓,后生可畏!我观摹过不少古今书迹,如罗方华这般书风豪迈气吞五岳的,也是不多见的。

关于文人画家,我从前知道罗方华画兰,这原本是中国文人书斋里的清雅墨戏,既是笔墨消遣,也有自我标榜的含义。我见过不少,清则清矣,雅则雅矣,总觉得游戏味儿太重,虽标一格,究竟小道。方华侍兰,也是从书法出,大约因为书法的关系,似乎一开始就出手不凡,我多年前就担心方华今后以画兰成名,墨宝不好求,也担心方华会像我认识的一些画家,始则秀拔出众,继则萎靡不可看,匆匆求了一件幽兰。现在看来我对自己的估计不免不足,今日方华之画兰正如旭日方升,气体壮旺,其势锐不可限。假如时空转换,让方华有机会去一见任伯年先生,伯年前辈会不会也跟方华讲与缶翁一样的话?“你的字写得那么有根抵,放笔直写便是,以君笔气,将来成就决非一般,望善用其长。”现在方华的画路正从兰而竹石、松菊以至花鸟鱼虫。我最喜其松石傲岸,笔姿气势直抵前辈,所恃者正是书法与读书所养浩然之气。我固看好今日之方华,我更属望明日之方华。

关于收藏家,是我对存在于罗方华身上最感兴趣的一个角色。进入新世纪后,书法绘画作为一个专业,和别领域的隔膜愈加凸出,比如画家对书法不甚了然,只注重形式与色彩,书法家则只在乎展览与书法界浮面上几个所谓“精英”书风的流向或是对某些古人形式上亦步亦趋的摹仿,实际上离中国原本的优秀传统越来越远。方华接触收藏,开始大约是受这个领域某种挑战性的诱惑,这种挑战来自于一个个名字熟悉生平经历不太清楚的古代书画家,比如他最早收伊秉绶中年的一件行楷立轴,为了验证作品,买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伊秉绶的书与图录,包括结识远在上海的《伊秉绶年谱》作者谭平国先生。我是方华进入伊秉绶研究的目击者。因为要判断一件作品是不是确真,要有确凿的材料支持,包括上款人的情况。方华居然在不长时间里建立起一个由文献、书迹搭建起来的坐标系,找出伊秉绶书风的演进路径,各个阶段的交友情况,这不禁让我想起二十世纪前50年我们的那些前辈鉴定家,方华跟他们的经历惊人的相似。日后方华谈起伊秉绶来头头是道,对伊秉绶材料熟悉程度远胜于一般研究者。当然这里只举了一个例子,他后来对黄慎及其他闽籍古代书画家的研究都贯彻了这一方法。我觉得收藏让他深入到书法史的某个细节,这种微观放大有助于对古人的认识,他在摸索研究的过程中,也增加了一个当下书法创作体系以外的参照系。这里头当然有方华的天赋敏感与他对艺术的自觉追求。我没有跟方华在这个方面作过交流,仅凭直觉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即今天的书法家需要怎样的知识构成,才能自我引领回归到中国书法史的正途。这同时也是一个怎样看书法史上的成名人物的问题。不是随便一个立场就能看到古人的精妙处的。类似的问题,我相信是大多数生活在今天的书法家所不屑谈论的,但恰恰是这些问题,阻碍了今天的书手无法走出当代的原因。这个话题,还可以引出更多的谈资,比如与艺术市场相衔接的部分,与创作相关的古人怎样利用古代书法资源推陈出新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收藏带来的。

关于编辑,方华编过一报一刊。他在福建画院执编《画院·画家》时,推出过很多优秀的专题,比如画隐专题,福建现代书法、新冠疫情下的美术创作等,看出他作为好编辑的敏锐与视野,颇得同行好评,还和我一道为武汉的《书法报·书画天地》效力,主持过20世纪画坛新发现专栏。

罗方华的思想活跃,瞬间火花千万个。反应快,读书又多,现实中的一个偶发事件,很可能触发他的一个好想法,我以为他的性格与才调极适合做策展人。但方华有一个习惯,喜欢在执行画展前与他相熟的朋友探讨问题, 据说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朋友们深以为苦。我曾跟一位朋友说,你有幸与一位有才华的艺术家同时代生活,还有幸听他思想的倾诉,却以为是苦差事,让我伤心。在我记忆里,他主持的活动中有四君子画展、福州西湖销夏展、张瑞图·黄道图书法艺术研习会、伊秉绶·林则徐书法特展、“烟云之兴”文人画家绣湖雅集等,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些活动无一例外是他艺术理想的泄露与表达。可惜他欲重振的文人画艺术、大写意艺术,由于时代的迁变,由于今天的审美教育的西化及人们对书法、中国画的隔膜,实际上很难接步前人轨辙。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期间,虽有一部分有识之士呼吁,让文人画、大写意重新回归,意愿极好。不过实践者对文人画、大写意画这些名称,只喜欢这顶帽子,而大多数画家不太愿意花大的功夫,结果名义上被召回,实际只召回了名称,除了内蕴进一步空洞化外,只能让观者更加鄙薄。而那些理论家热衷于建理论模型,把画论中的文人画概念逻辑化, 为文章而文章,其实是对文人画精神再一次践踏。我目睹这种情状,无限悲观。罗方华对文人画精神及大写意精神的眺望,便带有极大的理想主义色彩,虽然精神可贵,同行者寥寥。陈丹青说生活在今天需要做个极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才行。对罗方华怀抱的艺术理想,我有时候常有莫名的感伤。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当年吴昌硕写给潘天寿的那首诗。以缶翁的慧眼,当然看出阿寿志向远大,也告诫他不要急,从容行步。我不知道后来成为一代巨擘的潘天寿是否听从了前辈的忠告才有成就的,但潘天寿后来在自己的谈画录中提到这个故事。从这件离我们快要过去一个世纪的旧事中,是否悟到,中国画的振兴不是一部分中国画家的事。罗方华面临着的也正是这个时代画家共同面对的困境。

如果艺术家一定是经历浴火才能迎来升级,我倒希望罗方华有朝一日穿越而来。艺术需要现实的磨砺,从来不是单纯艺术。

辛丑腊月二十九写至壬寅新正

唐吟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