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2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意识流入画

——读林昌辉油画作品随笔

文章字数:2766

▲《境遇-必有我师》


▲《境遇-浮云》


▲《境遇-无舟之水》


林昌辉,1969年出生,福建平和人,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高研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福州大学工艺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福建省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福建省美术家协会新文艺群体艺术委员会委员。2022年1月,油画作品《蔡家堡印象之一》《绳武颂》受邀参加2022中韩友好书画艺术交流展暨2022纪念中韩建交30周年书画艺术展。2021年12月,油画作品《绳武颂》《北门巷》《客居记忆》参加《东盟文化交流创作季(第二季)——“当下与未来”2021国际当代艺术展》。

作品《创业初期》获“八闽丹青奖”第三届福建省美术双年展金奖;《金海岸的风》入选第二届福建省油画写生作品展,获最高奖;《热地-2》入选“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热地-2》《在路上》《流金山谷》《山居春讯》等多个作品被《美术》《油画》等多家国家重点刊物刊登。

《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小说深受读者喜爱,多数人易把身边琐事看成无聊事,J.D.塞林格把无聊事写得不无聊,把身边事写入永恒,是这本小说的特色。读者看无聊事不无聊,读出无聊事里的我。

这是什么写作手法,那些高大上的叙事,让读者倍感崇高,却与我们无关,理想离我们很遥远。塞林格很用心,字里行间看似信手拈来,阅读过后也不知他的心在哪里,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林昌辉与塞林格无关,但从他的油画作品里,我看到塞林格的当代审美趣味,从塞林格的小说联想林昌辉的主体意识。他们之间有相似之处,他们不约而同瞄向平凡,平凡中有人性暗流,人性是艺术创作的源泉。他们盯准人性,多数人熟视无睹的平凡,因此有耐人寻味的乐章。

林昌辉是闽南年轻油画家,他曾创作许多人物油画作品,近年来转向风景写生。曾多次与他一起写生作画,印象最深是他那朝向四面八方且肆无忌惮的头发,似美杜莎发怒之疯狂,有贝多芬的激情荡漾。我不以貌取人,却难抵挡其头发扬起的冲击。

外貌是内在的外延,可能是骗人的鬼话,与他的作画能力也难形成因果,我内心里断言其头发不柔顺是不安分的冲动。这个冲动有证可查,有一次看他写生,他不管蓝色天空,先在画布上方涂上柠檬黄颜色,好像音乐指挥家在演奏前定调,后来这个柠檬黄果然表达天空的色彩。柠檬黄定出这一瞬间的色调,不能否认它乃美杜莎疯狂的表现,多数人不理解那块柠檬黄色彩是怎么来的,难道与他的头发有关,后来还是觉得不柠檬黄不协调。这块柠檬黄是预设还是预感,可能二者都不是,他怕那些被画物因平凡而落入平淡,纯颜色似有提神作用,源自他的内在激情。

疯狂是要付出代价。好多次看他写生,为了协调那块突兀的柠檬黄色彩,有时是其它如兰色、橙色,他不得不沉下心来,刻画那些平淡琐碎的细节,用写实形体去平衡唐突色彩。那些写实形体始终遵循现实对象,处理现实对象的方式,他走塞林格的写作路线。他有无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有也罢、无也罢,无关宏旨,我们注意到时代变化引起的审美转移,作家转向无聊事的书写,画家选择不起眼的现实作画。

那些剥落沧桑的古厝,那些歪歪扭扭的枝丫,那些高低不平的崎岖小路,那些写下拼搏奋进故事的渔船,都是他写生的对象。这本来是平凡的事,画家对着风景不都是这些吗,写生对象是这些没错,错的是他选择平凡的角度,他是喜欢平凡甚至平淡的对象,平凡的角度加上平淡对象,这就惨了。平凡、平淡激不起情绪,这对画家来说是最糟糕的事。林昌辉不怕平凡对象,只怕把平凡对象画得平淡,他满怀激情投入平凡的怀抱。

我们曾生活在高大上的英雄史诗里,曾有过崇高理想,林昌辉曾用古典主义写实手法创作过完美的油画作品,体验过高大上的审美感受。转向平凡、平淡的写生,无疑是当代绘画的新课题。蓬松张扬的头发,呼唤潜在的冲动情绪,理性无法解决的问题,让情绪去处理。他渴望把直觉的自我激发出来,让自我与平凡、平淡联系起来,这是很麻烦的问题。把平凡画得平淡,流于自然主义的记录式描画,他绝对会气得头发生烟。他想着把那些平凡、平淡对象画出有“画家之我”,很难,却是一个朝向。

作画顺手是多开心的事,一旦有思想,苦恼随之而来。每次写生想着这幅作品不要与另一幅作品雷同,色调不雷同,构图不重复,形象传递不同的精神。林昌辉那潇洒飘逸的头发,因有此思考而成烦恼丝。

烦恼的最大困惑是熟视无睹,怎么从平凡生活滤出不平凡,怎么由熟视无睹到熟视无不睹。晋·刘伶《酒德颂》:“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感官麻木是熟视无睹的根源,更深沉的原因是思维单一性,按单一性看对象,眼前风景再错落也显得平凡。

要使平凡变得不平凡,林昌辉试图把情绪融入画面,情绪的冲动撞击平凡的框架,那些平淡的外形在其画面扭曲,扭曲对象伴随画家主体意识的发生。扭曲形象与突兀的色彩却易契合,扭曲与突兀使画面每个细节,变成一篇文章里的每个语词,每个语词都在发声,好像有机体灌注生命意识。其画面的平凡对象在画家笔下,开始出现与塞林格笔下平凡生活截然不同的语言效果。

前面我们提到塞林格不用心,从文字描述上看不到刻意痕迹,相反,林昌辉有意彰显平凡对象的各个细节。细节是其画面的语言意向,每个语言意向被画家注入主观意识,这是我很私密的读画方式。我有时更相信画面透露的信息,特别注意画面流露出来的直觉。

评论家误以为画家每一笔都经过思考,把画家打扮得神秘兮兮,写生状态的画家不可能思考,但不否认画家经过深刻思考。在特定写生状态下的凝思,表现为激情的直觉。意大利美学家克罗奇特别强调直觉在作画过程中的作用,只有直觉与天性紧密相连,那些意料之外的神来之笔,不靠思考而是直觉的释放。林昌辉的油画作品里,深藏诡秘笔触行走下的,是直觉驱动下的意识流。

他从熟视无睹走向熟视无不睹,我们须要分析一下这个“睹”字,能深入读解其作品的内在含义。“睹”,目与者合为一体,从左边读这个字,是用眼观察的我,从右边看这个字,是目视过后意识到我之存在,“者”是生命的我。象形文字是可把字拆开理解,无我之看乃熟视无睹之“熟视”。之所以特别想拆字,是我仔细品读林昌辉作品后的冲动。他让平凡对象经由拆分而有形,他强化有形这一细节,用意识充实这一细节,当所有细节汇成语言时,我们从中读取直觉下的意识流。塞林格同样看到平凡琐事可注入作者的主体意识,读者看平凡琐事的叙事,品的是小说家的内心世界。

那些风景与画家无关,现实对象再美亦不属于画家,画家只有把自己的主体意识与风景联系起来,才从画面看到“画家之我”的标记,作品虽已不简单等同现实风景,却有鲜明的作品形象。意识流曾经出现在西方小说家如伍尔芙、普鲁斯特的作品里,其最大好处是作家把自我流进作品里。

林昌辉熟视无不睹的写生,借意识流手法实现自我意识的灌注,他的写生不是顺现实对象的秩序,而是随自己内心情绪流淌的意识,形成意识流变的自我图式。他眯起眼睛,掀开林冲式的遮阳帽,摔一下飘逸的头发,内心嘀咕道:我怎么走进了自己的画面。(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