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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1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坐忘于方寸之间

——吴昌钢先生篆刻艺术作品印象

文章字数:2383





吴昌钢,字本学,号孔原,善诗书画印。现为福建省篆刻学会会长、福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著《吴昌钢诗书画印》《吴昌钢西藏行吟墨迹》《书法考级教材·行书》等,主编《金石秋韵·福建省篆刻艺术作品展暨寿山石印钮雕刻艺术邀请展作品集》《第二届福建省篆刻艺术作品展暨寿山石印钮雕刻艺术邀请展作品集》《左海传薪》《左海撷英》《左海新荷》等作品集。

见过吴昌钢先生奏刀治印,刀下无阻,刻刀所过之处,石屑纷纷崩落,声音爽利。剔除赘屑,电光火石间他便打通了字与字之间的通衢,刀锋游离于字的骨肉间,游刃有余。显露而出的是短切涩进的刀棱或爽脆的冲刀线条,这些肌理与面目常是他的作品给人的第一印象。

一方印,仅仅靠着手腕与两三指的变化,就能组合变化出许多刀法,深入到复杂的部位,刀刀相生,直至光洁的石面上渐次展现出汉字。在方寸间追求“玄同”,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最后和解归一。这种听起来十分玄妙的艺术就如同“庖丁解牛”。印石虽然渺乎小哉,但在极小的石面上,照不耽误运刀宽绰,奏刀騞然,也为之四顾,也为之踌躇满志。

我们可以想象那个凿破鸿荒的神圣时刻——仓颉造字。这位“双瞳四目”的史前传说人物曾让“天雨粟,鬼夜哭”。“观奎星圜曲之式,察鸟兽蹄爪之迹”,他整理出代表世间万物的各种符号,并称之为“字”,从此中国人在漫长的时光里,用各种媒介来使劲地捕捉文字。他们拿起工具勤快地耕犁龟甲、钟鼎、石头,把许多话牢牢地凿在上面。挂在风中的“话”只会如风中飘蓬,而那些坚硬的东西正竭尽全力地保存他们要传达的信息与精神。

然而从严谨的考古角度来说,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仰韶文化所出土的陶器中发现的由简单线条组成的陶纹,是人类文字最早的“花蕾”,它与篆刻的刻画颇有渊源。这些以线条为构成,以流转为旋律的纹饰逐渐发展为“有意味的形式”。尽管在历史长河中,文字朝着实用性发展,而篆刻却不断朝艺术方向飞奔,但它们共同让字的脉势流转无意中都获得一种运动性的审美。

在历代篆刻中,秦汉印以饱满厚重的线条与古朴苍茫的风姿站在审美的巅峰。隋唐至元朝,数百年间,随着纸张日盛,封泥不存,用印渐萎,印章的刻制渐为官员文人的雅玩,比如斋馆印、别号印、收藏印等。元代,关于印章的专门著述以及善于治印的文人墨客的词语印、花押印等印章的出现,昭示着它由实用性向艺术性的转化。明清以降,文人以石材制印,才真正标识着印章进入篆刻艺术的阶段,各流派异彩纷呈,以各自的秉承在传统篆刻中赋予它更多的想象。

在吴昌钢先生篆刻艺术作品里,能直接感受它们所承接着秦汉印的纯正气息。长冲为主的运刀,双面切冲,显示出利落挺劲的线条,用平正洁净的气质来追求审美的意古。在“长刀直入”一路挺进中,线条又承载着刀法中细微的变化和丰富的信息,比如那些在圆转处的披削,以及用切、削结合的刀法来体现笔意,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明清印学、皖派和浙派刀法的吸收。从线条的艺术呈现效果上,他已将霸蛮、阳刚之气去火内收,教化成一种方劲、夭矫的姿态。线条饱满又富润泽,就算是细的线条也坚挺,它有平和纤细的气质,但绝不是松弛的,具有强烈的生命力。这一切源于他从元典中而来,凸显着秦汉篆与碑刻的滋养,自然让印作的气息自带醇厚,平和中正。

纵观他的篆刻艺术作品,章法平整,以秦汉印为篆刻审美的积淀,兼收清人遗风,展示了厚朴磅礴的气质。在方寸的石面上,他让文字生发自如,如行宽敞大道,也不刻意在章法上安排,不滑不腻不讨巧,然而这种大朴不雕的状态却成全了大巧若拙的艺术气质。实际上,他对“巧”的运用也得心应手,小到线条之间的交连,大到空间的虚空上。在边款上,用刀时涩时爽,刀笔并现,劲风来如奔,但“烈风雷雨弗迷”,涩得不滞不碍,可见原始的朴茂。这些粗细线条、朱白分布、方圆互参,刚柔虚空的组合,展示了字的松紧揖让与斜正的精微细妙之技,让文字获得神韵与真趣。

在这些作品中,有凌厉刀法的激情,也有书法的意味,体现了“印从刀出”“印从书从”的复合创作印风。从内容上出发,他融入诗书画等相关艺术,从个体的体悟中变化面目,追求“印中旨趣”,让作品富含着文人的意趣,体现了心理性上“印外求印”的特色。

在他的篆刻艺术世界里,可以看到“农夫长寿”的直白愿望,“旧酿已煖”的淋漓畅怀,有“今宵月不同”别样的安静气息,还有“我有九山”的豪迈。在满白的“山园紫薇今又开”印文中,可感受到聚散有度,舒朗和谐,在细朱“书香盈室”中,又可感受到印文的灵动与文气。在四面合围的生活里,世间万端事,皆入方寸间,这是生活的艺术,是他走出的独具个性的篆刻艺术符号,也是他艺术生命与精神生发的源头。

在构建厚德混沌的智慧世界里,他力求创作出符合传统审美风格和时代变化的作品。在感怀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之时,他将披荆斩棘的百年党史浓缩在二十多行诗句中作为边款,搭配浑厚的印文“百年丰碑”,在磅礴的诗兴中生豪情,刀趣笔意诗韵皆杂糅在一起,让我们看见了这辆滚滚的历史战车在艰苦奋斗之路中所唱响的英雄史诗。

“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道出了艺术探索的独特意义,其中艺术张力也在此。时至今日,笔耕墨种的时代已疾驰而过,手工书写的行为也渐渐脱离了它实用性的一面,当篆刻升华成一种纯粹艺术时,它的意义何在,又如何在断裂的新时代文化新语境里生根发芽,它剑指何处,执刀书写者又心向何处呢。

这些都是艺术与现实最虚弱的连接部分,而吴昌钢先生是包容、松弛的,他展示了艺术与生活的共处的方式,且大有空间“可为”。说到底,也不过是努力生活,他的印在生活的各处,格“一切物”而致知,让生活热情披拂而下,化成刀下千钧,构成石上万象,他让篆刻艺术有了俯就日常表达的一面,这大概也是古典艺术境界的本意。这份齐物的艺术世界观,总让人想起那个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的篆刻艺术辉煌的清中叶,艺术的生命力总在共性与个性的不经意的角力间,真力弥满。(江梦笔)